前陣子臺中名師性侵案沸沸揚揚,我在臉書河道上看到一段對話,非常難過。
有人提起了另一個類似的案例,另一個人留言回答,那個只有性騷擾吧,又不是性侵。
沒有人去回答他,包括我,我們好似都默許了這樣的說法。
性騷擾而已啊,又沒什麼。被摸一下、說句色色的話,為什麼不要正面的想,是對方讚美你喜歡你啊。
就像是言語霸凌,說幾句,又不是拿刀砍你,忍一下就過了吧。
我又想起,再前一陣子,很多人被拐到東南亞被賣掉的新聞,不少朋友轉貼,討論都很熱烈。
一個平時頗有見地也自認有知識有身分的人寫,這要怪他們自己太笨又太愛錢,這一看就是詐騙啊,活該。
我吃驚極了,猶豫著要不要寫點什麼。
我腦海裡出現了一張可愛的臉,以前陪伴過的一個少女就是被類似手法拐騙,被關起來好多個月,她的家人著急報警,也沒辦法把她帶回來。
她缺錢,她不愛讀書,她年輕,她分不出好朋友與壞朋友。但是她想要工作,她願意工作,她做錯了決定,她很幸運最後逃回來。
我知道,河道上那些酸言酸語,出自於自認善良的人,幸災樂禍的說活該,你被騙是你自找的,我不會被騙。
英國女王的去世,我也看到荒謬的景象,臉書上莫名其妙一大堆人跟著「感念」「緬懷」這位人物。
只有極極少數的朋友淡定的指出女王與殖民帝國之間的關聯,其他人彷彿什麼上身似的,說出一大堆美麗的感言。
在澳洲,我住的島人文風氣和思想保守如英國小鎮,恰好遇到女王拜訪澳洲,島上的報紙和新聞成天報導皇家消息,就連路上的家具店都擺出一台小木馬,標榜「女王的孫子都喜歡的皇家款式」,看得我啞然失笑。
對於威權,對於時代象徵,如果把盲目的狂熱放一邊,會剩下什麼呢?
趕上這個熱潮,我們究竟是想抓住什麼,又真的知道自己在抓什麼嗎?
秋天,是我與失語狀態最接近的時刻。
我總想著要不要感覺,要不要把感覺關掉,在無法具體把事情梳理好說出口的狀態下,太多感覺是危險的。
然而我無法避開所有看似合理的事情底下,那些其實尖銳,殘酷,暴力滿盈,還有不願坦承的惡意。
就算不去感覺,我還是知道這一切。
前日為了聽演講,走入本地引以為傲的某個歷史古蹟改建成的文創園區時,人行道被一個煙霧瀰漫的攤位擋住,我只好迂迴的繞到車道上,再走進大門。
好奇的轉頭一看,攤位上一隻剖半的大豬屍體,毫無遮掩的敞開,高高的放在煤炭上,烤。
我的第一個念頭,她或他,是經過了多可怕的過程,才死的。
第二個念頭,如果我死了,被切開、去骨,攤平在我家人面前炙燒,他們一定會心痛至死。
但人們不在乎。
以文化之名,以食慾之名,以節慶之名,以大眾都這樣作何錯之有之名。
人們有一萬個理由合理化自己野蠻又殘酷的舉止,我們發明擺盤,研發出各種烹調的方式,我們付錢給廚師和商人。
我們不認為那是動物,那不過是肉,肉塊肉片肉屑肉泥,都不是曾經有感覺的生命。
我們說這是某種傳統悠久的文化,或者說這是需要發揚光大、值得驕傲的文化。
我們讚揚把肉作成美食的人,說他們多麼辛勤的鑽研。生命的代價是動物承擔,但那是我們不在意的他者,管他去死。
只要視而不見背後的暴力,我們就能得意洋洋的,享受,炫耀,自我感覺良好。
我們在意的是人類偉大的文明和美麗的文化,你說動物?在哪裡?動物只有貓和狗吧,我們愛動物。
我走過那個攤位,不發一語,為著那隻豬哀悼。
我當然明白,他死了又怎樣呢,換來那麼多張「澎湃美食照」,還有幾分鐘的爽吃,人們會認為他該死,死得有價值,死得好。
同樣的,何苦去看見被性侵性騷和被賣到柬埔寨者的恐懼和受傷呢,何苦要說破肉奶蛋背後充滿死亡和折磨的暴力,又何苦要去提殖民國家的陰暗日子,何不注視著豪華的皇家葬禮和獵奇的皇家新聞就好?
我再一次說服自己,會作出這些事情的人,其實多半都還是溫柔的人,好人。
我還是戴上耳機聽情歌,一切醜惡的事情都在千里之外,與我無關。
喝杯咖啡,賞月嚕貓,中秋佳節何其平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