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直記得那場年輕女同志的基督教葬禮。
那是她青春氣盛的最後一個深夜，騎車回家的路上，被後方來車追撞，當場死亡。那位喝酒喝到神智不清的司機，醉到連自己撞死人都不知道。
陰雨裡的那場葬禮，台上的人們談著她多優秀，多活潑，多討人喜歡，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多讓人嘆息，也談著對上帝的信心，相信她已安詳的回到上帝懷抱，相信將來有一天我們都會在天上相聚，而這樣的信念就是家屬最大的安慰和盼望。
我的眼淚彷彿山洪爆發。沒有人提到她是女同志，有個認真交往的女朋友，還有一群要好的同志友人，她們都來到了葬禮現場，跟躺在前頭的逝者一樣面目模糊，沉默如墳。
葬禮的最後，觀禮者紛紛起身，拿著玫瑰花，去見她最後一面，那張原本帥氣的臉孔，卻被口紅脂粉畫成了另一個人。家屬在棺木旁神情悲戚的答禮，我四處張望，只見她的女朋友在遠遠的地方，臉上沒有淚痕，沒有任何表情，就只是站在那裡。
她不是家屬，她誰都不是。知情的朋友圍了過來，一個一個擁抱她。
我們都心碎了。
後來的十多年，我在不只一次的葬禮上，看到活著和死去時都一樣面目模糊的同志。
他們是我的朋友，是某人的伴侶，擁有家人不願意或不能夠接受的情感與生活。家屬可以合法的擁有骨灰和財物，在墓碑上刻寫剪裁過的人生，彷彿逝者的伴侶不曾存在，更彷彿逝者曾經活過另一個人生。
我的心碎始終沒有痊癒。
每當台北下起冬季細雨，我就會想起那場葬禮，想知道她的家人留在心底的，是哪一個面目的她？